廣東省雷州市的東洋，那是一個鑲嵌在我靈魂深處的地方，無論身在哪里，每當(dāng)我的心緒寧靜的時候，耳邊就響起《我的祖國》那雄厚寬廣的旋律，縈繞起郭蘭英老師林籟泉韻般抒情的歌聲：一條大河波浪寬，風(fēng)吹稻花香兩岸，我家就在岸上住，聽?wèi)T了艄公的號子，看慣了船上的白帆……仿佛那是為我家鄉(xiāng)的母親河譜寫的歌曲，為我的家鄉(xiāng)吟唱的旋律。我常常在靈魂里，睡夢中，或者恍惚之間，駕駛著自己情感的寶馬，在她寬闊的胸膛上奔馳。
　　
　　又逢稻熟季節(jié)，并且新購了小車，我無法抑制自己激情的奔放，迎著朝陽掛擋便駛向了心靈的圣地。
　　
　　小車在規(guī)范化的田間公路馳驅(qū)，視野一展無遺，路邊的溝渠已經(jīng)排干，沒有流水的歡歌，卻有24萬畝的無邊稻海，行駛的座駕之于稻海的汪洋，仿佛一葉小舟隨波蕩漾，微風(fēng)翻起陣陣的金浪迎面撲來，心靈深處深切地感受到它們搖曳的腰身，颯颯沙沙的樂段，新冠的瘟疫仍然在西方世界里瘋狂肆虐，這里的大地卻已經(jīng)唱響了豐收的凱歌。我打開車窗舒展胸臆，吸吮那豐收田野里的空氣，一絲絲，一縷縷，把我的整個身心都沉浸在稻香的氤氳里，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。
　　
　　小車一路疾馳，土角、北營、南田、新來、北家等村掠眼而過，1970年代以前墳包式的茅草房早已不見蹤影，一眼望去，全是裝飾精美的小樓，把鄉(xiāng)村小舍全都建成了水泥鋼筋的森林。整潔的村巷綠樹掩映，村前的池塘不再是自然的水洼，而是雕欄圍砌起來的水泊。種藕的芙蓉盡碧，荷花綻放。養(yǎng)魚的鯉跳龍門，白鵝戲翅。
　　
　　路邊的田野正在收割。收割機駛過，成片的稻叢被吸入機內(nèi)脫粒，吐出一片片的稻草，整齊地排放到空地上，人們跟在收割機的后邊，扛起一袋袋的谷子，搬到停在路邊的汽車里，前來收糧的老板們忙不迭地將一摞摞嶄新的人民幣交到農(nóng)民們的手中。如今的水稻種植，我們再也無緣“鋤禾日當(dāng)午，汗滴禾下土”的詩意，收割再也領(lǐng)略不到全民出動搶收戰(zhàn)役的豪邁。種田的人們不用納糧，除了收獲豐收的果實，還可以得到國家的財政補貼，而曬干的稻草編織草排等副產(chǎn)品，還可以賺取一筆不菲的收入，令人慨嘆如今當(dāng)個小職員還真的比不上農(nóng)民老大哥們的日子過得舒心爽意。
　　
　　我把車子拐進泮洋村，打算去看望一位老同學(xué)的家人。
　　
　　入村的大路勾起我心酸的回憶：1970年代，我第一次接受同學(xué)的邀請來到這個村莊，那時的路啊，晴天凈是泥棱角，走路猶如踩在尖刺上。因而洋田人的腳板，像駱駝適應(yīng)沙漠一般，生滿厚厚的胝胼，以抵御硬泥的錐扎。一到雨天，路的表面爛湴，底下卻硬得滑溜溜的，人走路就像溜冰一樣，稍不留神，會跌個“狗吃屎”。所以，洋田人走路總是將每一個腳趾彎起來，形成一雙“耙子”，死死地釘在路上滑行，久而久之，他們?nèi)�都成�?ldquo;彎腳趾”。
　　
　　泮洋是一條小村，三五百人而已，村路已經(jīng)完全硬底化，沒有了“洋田路”的蹤跡，村巷上三幾家小賣店里應(yīng)有盡有的日用品，讓農(nóng)民們擺脫了城市的依戀。已經(jīng)收市的村市場，桌架上雖然空蕩蕩，那多姿的擺設(shè)，卻能喚起人們對于鬧市的想象。即便是秋收大忙的日子，老人們還是悠閑地坐在小公園里的濃蔭樹下下象棋、玩撲克、唱雷州歌，秋收曬場的景致已經(jīng)成了遠古的記憶。
　　
　　我比老同學(xué)大一歲，因為同姓而稱兄道弟，卻沒想到他英年早逝。兄弟般的情誼令我常常記掛著他的一家。可是打開車門的那一刻，我卻凝住了腳步。即便凄風(fēng)苦雨，弟媳已經(jīng)帶著孩子們走向了新生活，進門相見免不了會勾起那些傷心事，我真的不忍心破壞了這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祥和。
　　
　　于是，我隔著車窗玻璃偷窺了屋內(nèi)的情景。但見已經(jīng)滿頭白發(fā)的弟媳正在庭院里跟小孫子“打噼啪”：噼噼啪，親戚來，快去捉雞宰，你一塊，我一塊，大家樂開懷……我的眼睛濕潤了，心里說，安息吧兄弟，孩子們都已經(jīng)長大，過去的苦日子已經(jīng)一去不復(fù)返了！
　　
　　小車繞過芙蓉灣駛上南渡河大堤。長龍般的大壩雄峙在南海之濱，澆鑄過多少人的辛酸和淚水，記載過多少歷史的煙云，才有了今天的崛起。我站在大壩的高處俯視腳下拍岸的驚濤，蔑視它的渺小。眺望出海口，似乎聽到南海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般的喧囂，以及血火硝煙中的狼嚎，心里頭陡然升騰起強烈的自豪，我們能夠讓自然災(zāi)害望而卻步，同樣可以讓妖魔鬼怪們的覬覦化成泡影！
　　
　　一輛接一輛的汽車滿載著新谷從我的身邊呼嘯而過，望著那些掛著外省牌的車背影，心中無由地嘣出一聲自問，這大車哪里去呢？話音未了，腦海里條件反射地倒映出電影《青松嶺》的片頭序幕——
　　
　　激昂奔放的電影音樂夾雜著瘋狂而清脆的馬蹄嘀嗒聲。
　　
　　清脆的鞭哨，飄揚的鞭櫻。
　　
　　社員們駕著馬車，穿過山梁，沖出山坳，在白楊樹夾道的山路上狂奔。
　　
　　響起蔣大為老師渾厚雄壯和韓溪老師清麗婉轉(zhuǎn)的獨唱、對唱，以及社員們豪放雄渾的男女聲合唱：
　　
　　長鞭哎，那個一呀甩吔，叭叭地響哎哎咳依呀，車輪那個飛奔，馬蹄兒忙哎咳喲，立志那個戰(zhàn)惡浪啊，哪怕那風(fēng)雨狂哎，哎哎咳咳依呀，哎哎咳咳依呀，要問大車哪里去吔，沿著社會主義大道，奔前方哎……
　　
　　大車疾速地奔向前方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