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雪
雪落下來的時候，是帶著聲音的。
起初只是極輕的簌簌聲，像誰在遠處抖開一匹素色的綢緞。我推窗時，暮色正漫過檐角，幾片雪花斜斜掠過燈影，沾在玻璃上，轉瞬便融成細小的水痕，倒像是天空眨落的睫毛。
屋后的竹林最先有了動靜。雪落在竹葉上，積得厚了，竹枝便微微下沉，忽然有一截不堪重負，抖落滿枝的雪，嘩啦一聲，驚得枝頭的麻雀撲棱棱飛起，卻又被更密的雪片裹住，翅膀帶起的風里，全是細碎的雪粒碰撞的脆響。
我披了件厚大衣坐在廊下。檐角的冰棱在緩慢生長，滴下的融水落在石階上，凍成小小的冰珠，每一次滴落都像敲在細瓷上，清越得能映出影子。遠處的田埂被雪蓋得平平整整，只留幾株枯荷的梗子刺破雪層，像誰在宣紙上豎著題了幾行瘦字。雪落在荷梗上，是極輕的噗聲，仿佛怕驚擾了塘底冬眠的魚。
夜深時，雪下得更緊了。天地間漸漸漫起一層白蒙蒙的霧，把遠處的樹影暈成淡墨的輪廓。我熄了燈，屋里頓時浸在雪的清輝里。這時才聽見雪的全貌——它不是雜亂的聲響，而是無數細微的聲息在交織：屋頂的積雪偶爾滑落，帶著沉緩的嗚咽；院角的老梅被雪壓彎了枝，花苞與雪相觸，是絲綢摩擦般的沙沙聲；甚至連空氣里都有聲音，那是雪片穿過寒風時，彼此擦過的微響，像無數根細針在輕輕縫紉，要把整個世界都縫進一件白棉袍里。
不知過了多久，檐下的冰棱不再滴水，連竹林的輕響也歇了。雪似乎停了，又似乎仍在下，只是換了種更隱秘的方式。我推開門，雪光刺得人睜不開眼，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聲，這聲音在寂靜里格外清晰，像踩著滿地碎裂的月光。
抬頭時，忽見一枝梅從雪堆里探出來，花苞上頂著一團雪，雪片正順著花瓣的弧度緩緩滑落，落在我的手背上，涼絲絲的，卻沒有聲音。原來最深的雪聲，是落在心里的——它讓所有喧囂都沉底，只留下一片瑩白的寂靜，供人聽見自己的呼吸，與天地的心跳，同頻共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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